散文在那高高的山顶上
散文在那高高的山顶上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眼38年过去!回忆当年血气方刚,指击之时,总有一些萦怀之事、萦怀之情。
1976年,我们即将高中毕业。比照往届毕业生,我多了一个出路——去县知青大户。在那里,集中了一批批的优秀高中毕业生,而且生活条件也相对好一些。但不是一般的青年随便可以去的。我很有幸被选中了。说心里话我很想去。可是,在学校一直口喊高调的我,怎么好意思去那里呢?几乎没有什么思想斗争我便做出了决定:下乡!而且,下就下得远些。比如:北大荒、大西南,至少也得去某个边疆啊!
那些天,同学们即将离校,校园内有些冷清,抑或是心里有些荒凉。尽管如此,我还是用了两张彩纸写了申请,第一个贴在了全校最显眼地方,要求“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在那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那里炼一颗红心,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
这时我发现,我并不是什么一呼百诺的英雄,我的申请和倡议没有几个人响应,而且响应者绝不是那些平常像我一样口喊高调的家伙,反而是我心目中那些平素并不怎么“积极”的同学。等到真正下决心到边疆去的就更少了,我第一次感到了孤独。
这年7月中旬,是全县知识青年集中下乡的日子。我们计划去边疆的知青暂时不走。一时赋闲,我便被县知青办抽调准备知青大会和给某些上级领导写大材料。他们发现了我有些超凡的文笔,决意将我留下,直接做某领导的秘书,家人很高兴。我却觉得,我不能留下,我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
1976年8月10日,几经周折我们去边疆的人员名单才被确定下来。原来200人的大户被裁定为15名男生,15名女生,共计30人!插队落户的地点也由北大荒改为了通化地区的长白朝鲜族自治县的十四道沟公社干沟子大队第二生产小队。家人当时也不是特别支持我,况且能够留下给领导当秘书,不用下乡,那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我的伯父与我要断绝关系,甚至把我的行李扔到了窗外。最要命是他们将我的户口直接调到了当地的一个乡镇直接办了插队落户手续,我已经变成了“黑人”。学校根据我的这些故事还根据我的事编排了四幕话剧在省里演出。
去长白山支边的这个结果我们起初并不接受。对那片高高的山岗,同学们没有概念,也没有奋斗终身的准备。做为其中的代表,我数次交涉也无理想结果。
8月14日,我们被最后确定的30名知青集中到了县委招待所。成立了海龙县赴长白县集体户,于是,海龙县终于有了唯一的这么一次知青支援边疆的历史。
集中后我才知道,发起去边疆插队落户的并不是我一个人。他们当中有给毛泽东主席写信的,有写血书表明决心的。总之,各个壮志凌云,慷慨激昂,义薄云天。有海龙县第一中学的,也有三中、四中、五中的。六中,只有我自己。
8月15日,海龙县委的主要领导刘德春、关成信、王成立等集体为我们送行并一一合影留念。所以,我们很多人手里都保存了当时大量的图片。
海龙县委为了给我们送行做了精心准备。从客运站挑选了最优秀的大客车司机,检修了最为良好的大客车,车上安装了多组高音喇叭,录制了宣传带,组织了由知青办领导、家长代表组成的欢送代表团。
我们就要出发了。大客车前围满了家长,家长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那一刻,我才体会到我肩上担子的分量。欢送的队伍站在道路两旁,敲着锣鼓,挥舞着彩旗、花束,嘴里高喊着口号……我的脑子一时间很乱,我觉得我病啦,浑身无力,一切音响都成了幻觉。我感觉我已经从云端跌倒到了地面,一下子就实际了。
大客车在海龙县与柳河县交界处停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大客车的后边一直跟着鼓乐队,公路两旁始终都有夹道欢送的队伍!几十公里路途,几万人送行,这等场面足可以让人激动不已,足可以让人记忆终生!记得当时的海龙县城梅河口一共才8万人,几乎是倾城而出!每每想起那个场面就让我情撞胸口,汗颜难当。如此壮行,我们配吗?还会再有吗?我们还期待吗?
8月16日,我们的队伍一行30名知青和欢送代表团经过柳河、通化、浑江等地欢迎和欢送行进到了石人死难矿工纪念馆,即当时非常著名的“万人坑”。有人建议是不是下车看看,接受一下阶级教育。这个理由在当时是无法拒绝的。谁也没有想到,短暂的停留却给我们留下永久的遗憾,在我们启动汽车准备出发时,天空中洒下无数大大小小爆破后落下的石块,将我们一名名叫孙淑芳的户友的头部击成重伤,虽然经过及时抢救脱离生命危险,却留下终生病患。她,没有跟上队伍,永远地掉队了。15童男、15童女的格局提前被打破,15对儿男女扎根边疆的原始初衷由此改变……
当晚,一个巨大的谎言迅速传开:“海龙县赴长白县集体户的大客车跌进万丈深渊,全部遇难”,噩耗迅速在30个知青家庭传播。谣言虽然很快得到了澄清,恢复了平静,但在海龙县知青中,真的间或出了若干车祸,让我们刻骨铭心:户友王桂荣第一年回家乘坐的汽车翻入深山,好在有惊无险,奇迹生还;户友、女生老五、户长王玉华,1980年死于车祸,时年22岁;户友、男生老五、生活委员赵鹏举2009年死于车祸,享年53岁。
祈愿上苍护佑我的这些同学们从此平平安安。
1976年8月18日,我们的大客车经柳河县、通化市、浑江市、临江市的迎送终于停靠在了长白县宾馆的门前。这里自然少不了鼓乐齐鸣的热烈欢迎场面。这时,我发现到长白县插队落户的不仅仅是海龙县,通化市、浑江市、露水河林业局的知青这时也集中到了长白县。几百名知青济济一堂,其中不乏才子佳人。送行的县市,哪一个甘居人后啊?一下车,宾馆的大厅里就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决心书、倡议书、挑战书。海龙县没有落后的习惯。于是,带队县知青办主任刘作贤找到我,只说了句:小吴,看你的了。
其实一路上我始终处于病态之中,腹泻、晕车让我话都懒得说。但是,挑战来了,我立刻抖擞精神,抓起毛笔就写了一首长诗,把海龙县知青的精神状态和凌云壮志一一写出。同学们也感到荡气回肠,斗志倍增。时任长白县委书记的朴在龙是由海龙县野猪河公社调任的。老领导看到海龙县知青的不俗表现非常高兴。
短暂的欢迎活动和参观结束后,各地知青纷纷奔赴目的地。8月21日,我们的大客车重新开到十四道沟公社干沟子大队、我们的集体户所在地。
干沟大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是一个毗邻朝鲜的沿江农业村庄,有四个生产小队组成,一个朝鲜族队,一个远在现今长白县十五道沟风景区上端的山南里副业队,那里地处长白山台地,气候寒冷,无霜期还不到100天,只能种土豆或麦子,秋天落雪以后我们就到那里购买集体户越冬的土豆;冬季我们起早贪黑在紧邻十五道沟风景区的另外一条沟砍树、拉木头,准备下一年全年的烧火柴。干沟子,朝鲜族人口占了相当部分,也有满、回、蒙等少数民族杂居,汉族人口大部分都是关外的讨生活的“盲流”,尤其山东人特别多。村子的中间有一条小河和一条公路通过,将村子分成了前后三个部分。夏季,小河充盈,冬季干涸。这里肥沃的土地并不多,大部分的土地是山坡地、江边地,夹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头。
我们来到了集体户。集体户是一溜由五间砖瓦房组成的建筑,白色的墙壁,宽大的间量,加上老户的知青我们35人就住在这里。30年后我们部分同学回来寻访,集体户的老房子还在。已经分给多户人家使用。
当年的欢迎宴会在这里举行。和农村办事情差不多,院里院外,热气腾腾。这天,我第一次端起了大碗白酒。我们慷慨激昂地表态,和那里的贫下中农热情地攀谈。记得当天,我们29人按照年龄排出了大小;按照欢送代表团的意见选举了户长和委员,男户长由我担任,女孩子由王玉华担任;集体户的老嘎达张国贤出去担水,贫下中农啧啧称赞;男老大因为安排房间不满意竟然挥舞菜刀向往砍来,我居然毫无惧色;当晚,放映露天电影《决裂》。
也是,去长白县的一路上几乎放映的都是“决裂”……
当时,干沟大队农业生产还没有现代化的作业方式,一切的农耕都靠人力。很快,我们就投入了农业生产。第一个劳动就是最难干的活儿——起麻!又脏又臭,又冷又凉。我和我的同学们没有二话,通通地跳进沤麻的大坑,一干就是几天。
在那高高的山岗上,知青经受着从来没有经受过的考验。同学们跟乡亲们一样,抡起镐头在布满石头的土地上刨茬子,大大小小的石头跟铁镐发出“钢钢”的声响;女生跟着犁耙后面种地,手抓发酵的大粪施肥;大家在冰凉的水里插秧,弯腰躬背,还常常有毒蛇出没;蹲在地上薅草,累得站不起来,冷不丁站起来眼冒金星。那时候的庄稼要“三铲三趟”才能挂锄。铲三遍的活不好干,抡不开锄头,玉米叶划人,一出汗疼得受不了。有些农具不好使,手上常常打起血泡,有些没太干过农活的女生拼了命地跟在老乡的后面,怎么也撵不上。好心的“打头的”有时会帮上一段。初秋,顶着星星割地,回到集体户上不去炕。深秋,背着月亮报玉米铺子,冻手累腰,沉得趴下就不想起来。户里的饭不是很好吃,玉米饼子跑长趟。好在我们始终吃商品粮,总有些细粮调剂改善。我们29人后来拆成了两个集体户。三队集体户轮流做饭。做菜经常没有油,有时忘记放盐,自己劈柴没劈好板斧碰到了脚面的事儿都发生过。十冬腊月,拉着爬犁走出几十里的山路去砍柴,在雪堆里支起柴火烤着玉米饼吃午饭,一口煎饼一口雪。但是同学们非常乐观,带着狗皮帽子,喊着“顺山倒”,面是对着皑皑白雪的大山唱着知青之歌,报着斧头下山,常常滑进雪堆里找不见人,找到了,满脸满身是雪,呲牙一笑了之。
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同学们劈山修路,修过鹰嘴砬子,修过“飞机岭”;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同学们修过梯田,修过砖窑,参加过公社的文艺汇演;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同学们参加过公社“大会战”,冷静地处理过即将发生的知青与社员的群殴,也有多人侥幸地躲过了一氧化碳集体中毒,而她们的同寝五个朝鲜族姐妹却永远地长眠在了那片高高的山岗上……
笑也笑过。苦也苦过。哭过了笑。年终,社员们给了我的同学一致的好评,不少人还高高兴兴地给家里拿回来了一、二百元的收入;我和户友王桂春分别当上基干民兵的排长和大队的广播员。有的当兵走入了军营,有的在长白县招了工,有的当上了****,开始挣工资。78年恢复高考,我们有5人金榜得中,上了大中专院校,成为社会中坚。剩余人员当初都有姣好归宿。